身為第二代雲門舞者，懷抱著將台灣現代舞推上國際舞台的使命，歷經《九歌》、《家族合唱》、《流浪者之歌》、《水月》、《竹夢》、《行草》等無數雲門鉅作，一肩挑起了讓世界看見台灣的重責大任。重重的壓力與挑戰，以及無法想像的嚴苛訓練，造就了用靈魂舞出一場又一場超越身體極限的舞碼──這就是黃旭徽老師為何能舞出不同凡響的表演歷程，而《渡海》無疑是海島子民共同的命運。

頂著這樣的光環，在過去，黃旭徽老師無時無刻莫不戰戰兢兢；如今千帆過後，他放鬆許多，尤其在這十年間經常遊走於印度、東南亞等地，因為與瑜伽相遇，生命轉了個大彎，人生也步入不同的方向。他開始思索著：學舞蹈如果不是為了得到掌聲，那麼我的人生究竟想追求什麼？我要以何作為表達自己生命的方式？

創造力始於自由，成於自律

初見黃旭徽老師，翩翩英姿彷彿隨時都能起舞般，即使靠坐在椅子上，也能感受到那微妙悠揚的律動正隨著黃旭徽手勢旋轉。「我從小就叛逆！」他話一說完，藝術家鮮明的性格立刻隨話語展現出來。「我很幸運，有不會侷限我的父母親，他們給我很大的空間，我可以自由選擇我的興趣，按照我的想法去走我要的人生方向。」高中時，黃旭徽唸的是資優班，有機會選擇大家認為前途無限的科系，但他最後卻毅然決然報考舞蹈科系！

16歲，是的，就是那年，一個少年偶然翻了林懷民寫的小說《變形虹》，他的一生從此改變。當時他並不認識林懷民是誰，卻因為文字巧遇了靈魂，在心底埋下一顆很深的種子。種子引領他於某日端坐在文化中心的表演廳，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自己。就在1984年，黃旭徽親睹林懷民的舞蹈後，決心走上專業舞者之路；他不惜一切進補習班研修而考上舞蹈系，接著也順利進入雲門舞集。

當人緊張、氣憤、暴躁的時候，呼吸是急促的；當陶醉在愛的感覺、喜悅、幸福、覺得有安全感的時候，你呼吸是很深沉而穩定的。

黃旭徽憶起年少時的習舞環境不比現在，「哪有什麼舞蹈班或是舞蹈教室，就是看西洋電影《閃舞》，然後學著比劃……」。訪問當下黃旭徽彷彿回到兒時，手舉高高，腳掂了一下後迅速放下，「算是無師自通吧！」他靦腆的笑著說。不過進入雲門之後，可以說每天都是挑戰，當時幾乎全是外國老師，教學方法和過去所接受的東方教育截然不同，然而就是這種鼓勵表現自我、發揮創造力的學習方式，讓黃旭徽義無反顧地愛上了現代舞。

體能極限永遠是舞者的考驗和挑戰！要成為一名專業的舞者，所付出的代價不足為外人道。當其他人都在享受青春時光時，嚴苛密集的訓練課程每日從早到晚不停歇，毫不留情地鞭策著舞者的身心。黃旭徽說，當時的外籍老師要訓練舞者的非僅止於技術，更重要的是態度！態度對了，才能成就心性和內涵。因此，不管你能不能做到，永遠都只能說“I'll try !”。老師也會鼓勵你“Do your best！”，其實就算做不好，只要肯下工夫，老師都會給予肯定。要求自己做到120分，這樣上場就有可能達到100分。若沒有自律、持之以恆和不放棄的精神，是非常難克服處在高度壓力下的長期訓練；而沒有這些刻苦反覆的練習，也就無法精確呈現舞蹈的精神與內涵。

絢爛之後是沉澱和歸零

1995年雲門舞集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，踏上了藝術聖殿「約翰‧甘迺迪表演藝術中心」的舞台，成為台灣首度在此演出的團體。這樣的殊榮，使得當年這群有著「不被國際認可的自卑感」的舞者們，在咬著牙、拼了命攀上世界級藝術殿堂後，獲得了莫大的成就感。

「然而舞者的耐力需要日復一日扎實的訓練，每個過程都不能少。即使如此，我們還是經常會遇到跳得不好的情況，而被責罵。」黃旭徽回顧2000年在雪梨奧運藝術節表演結束後，由於長途旅演的時差和連續十場演出的壓力，擔任要角的他體力消耗殆盡，整個人簡直快要垮掉！在這樣的身心狀態下，繼續來到下一站─紐西蘭。

當時黃旭徽累到在舞台上昏睡，直至大幕即將升起的前五分鐘才突然醒來。「我竟然在舞台上睡著了！當時衣服都還沒換，那次要穿的衣服很繁複，我一驚，趕緊更衣，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麼穿好的。大幕一起我就狂跳，把一切放在腦後。沒想到那次居然是我從事舞蹈表演以來，跳得最好的一次。」黃旭徽睜大眼睛，帶著既驚嘆又些許尷尬的神情訴說這段難忘的經驗。

在呼吸能量的引流中，蒸餾出獨特的靈性之美，串連與整合出回歸中心平衡的身體技巧。

黃旭徽曾自述：「就在2005跨年夜，我隨雲門舞團在香港尖沙嘴文化中心做完最後一場演出。……那個晚上星光閃耀，美酒佳餚襯著維多利亞港燈紅酒綠的夜色，彷彿用奢華的喧鬧，宣告一段繁華即將落幕……」該年的下一場台東戶外演出，因舞台前方漏水，使得他在一個跳躍和轉彎之下滑了一跤，膝蓋嚴重受傷，必須開刀，這對黃旭徽的舞蹈生涯如同宣判死刑。

「接下來的十年，我往返印度、東南亞，因為不甘心的痛，在挫折與陰影下，我閉門練功。卻也因此而有了轉機，打開人生另一道大門，使我真正回到人間。對我而言，和瑜伽的相遇彷彿是個恩典，讓我的生命轉了個大彎，看見不同的人生方向。每一次透過教學和人們分享我的學習心得，都有一分莫名的感動。也感恩每一位傳承於我的上師；感恩在我生命陷落低潮時，那些幫助和眷顧我的力量。」

「像是一種緩慢的蒸餾和沉澱。每一堂體位法，在動作中聆聽呼吸，聆聽心緒的變換，一次次的淨化自己，最後在安靜和喜悅的大休息式中醒來，然後調息，再次聆聽生命的Prana，吸氣－吐氣─吸─吐─。呼吸讓我消弭了旅程中的孤單，感覺生命是如此真實的存在，身心安頓在寂靜之中。吸氣，想像接受整個世界的愛與支持；吐氣，願意更謙卑地向一切臣服。那分平靜，那分處在中心點的感覺，每一次都像在點醒我要歡慶生命、感恩祝福，而不是埋怨和氣憤。身體的練習，原來也可以帶來自我的覺醒。每一天，都有一種因生命存在的澎湃感動。」

現代舞是從西方發展出來的，後來才慢慢擴展至全世界。這樣的舞蹈訓練，也反映出某些西方文化，教育上的觀念：勇敢的放，勇敢的收，超越常規，與眾不同。

人生三信念：謙遜‧好奇‧感恩

能夠因禍得福的主要關鍵，其實是奠基在雲門舞集訓練期間，嚴格鍛鍊所獲得的心性和態度。黃旭徽強調，舞蹈不只是表演，藝術跟polish（打磨）有關，慢慢磨練心性，打開感受能力，學習表達並且規範身體。如此下來，心會產生出彈性及柔軟度，並呈現在人格和心性上。成長一定是身心同步的，舞蹈訓練除了肢體的磨練外，其內在也一起有了氣質和溫度。

林懷民老師曾告訴學生，學跳舞的人是不事生產，所以要做對人有意義的事，要用舞蹈來服務人群，服務即分享，才能成長、循環、永續。黃旭徽很誠懇地分享自己的三個人生信念：一、Be humble，謙遜的態度就是永遠沒有「我會了」，保持空的杯子。二、Be curious，好奇讓人不斷探索，方有源源不絕的創造力。三、Be grateful，常懷感恩之心，專注呼吸，就能保持活力，過得有意義。

而現任雲門舞集暨雲門舞團現代舞老師、瑜伽教師、雲門舞集舞蹈教室創意長的黃旭徽，身兼數職的他如何堅持以身體作為藝術表達的職志呢？秘訣就在於如實做好每天的準備，每個程序都不能省略，日復一日不間斷，只要能確切做到，不管面臨多大的挑戰，會讓人很驚奇的就是，「每次都會OK，結果都會很好」他笑說。

問到對於未來的展望，黃旭徽表示，現在專注在從事身體教育的工作，期使孩子透過舞蹈，從小開始扎根，由生活律動、舞動身體，開發出孩童的好奇心、創意以及創新的能力。黃旭徽覺得自己還有一個任務，就是不受過去的羈絆，對於60歲的自己充滿著好奇，很想看看屆時的自己會開出怎樣的花朵。對於黃旭徽未來的人生會開出什麼模樣的花朵，也令人非常期待呢！

出刊處：停泊棧／來跳舞吧！ 雲門舞集黃旭徽的 律動人生

出刊日：2017／12／01